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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,说起王孝杰的话,各位一定都有所耳闻吧。
高宗咸亨元年(670),唐朝西部边境的局势极度恶化,吐蕃在彻底控制青海牧场(吐谷浑故地)后,拥有了西可染指西域,东可争夺陇右,北可控扼河西走廊的战略十字路口。
当年4月,论钦陵飞渡白雪皑皑的昆仑山,打了西域唐军一个措手不及。蕃军连克十八州、龟兹拔换城(新疆阿克苏),逼唐庭罢安西四镇(龟兹、于阗、焉耆、疏勒),撤安西都护府至天山北麓的西州(吐鲁番)。
为夺回战略主动权,8月薛仁贵领数万唐军兵入青海,但论钦陵以倾国之兵,在大非川围歼了远征的唐军,薛仁贵仅以身免。
随后,唐蕃在河、陇、安西三个战略方向,连续爆发军事冲突,重要节点多次易手。
676年(高宗仪凤元年)吐蕃突发异动,在河西领兵的论钦陵撤军而去,督军攻打安西的大相赞悉若南返回朝。
蕃军的异动让唐朝迷惑不解,经一年多探查后发现,源于吐蕃赞普芒松芒赞盛年猝亡。
吐蕃赞普的早逝,导致象雄等地叛乱爆发,赞悉若兄弟不得不舍弃交战,归国弹压。
唐庭以此为良机,决定趁吐蕃内乱,出兵收复吐谷浑,18万唐军再入青海。
一、惨败被俘
678年(仪凤三年)七月,唐军在龙支(青海乐都南)与吐蕃军队相遇。
唐军前锋在刘审礼、王孝杰率领下,连续突破蕃军阻滞。两胜后,蕃军远遁数百里,唐军追击行至大非川。
连胜之下,刘审礼督军加快前进速度,却不知恰恰中了论钦陵的诱敌之计。
一万唐军先锋并不知道,二十万蕃军已在前方设伏,另有十万蕃军在左右随行,随时准备打援。
等唐军深入青海腹地后,蕃军亮出了獠牙,将刘审礼所部团团围住,四面攻杀。
唐军前锋凭装备优势多次组织突围,但均被蕃军挡住。无奈之余,刘审礼只能派人向唐军主帅求援。
而此时,唐军主帅李敬玄坐拥十万之众,却迟迟不敢发兵救援。
这位身负重任的李敬玄,从未有过领兵出征的履历,但政敌刘仁轨却故意挖坑让他跳。当唐庭动议再征青海时,身为前线指挥官的他(洮河道行军镇守大使),不断上奏备言,“镇守河西,非李敬玄不可。”
李敬玄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,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,但高宗李治却因为他掌控吏部选官日久,门生故吏遍布,而希望让他脱离政治核心。
当李治冷冷的说道:“如果需要朕去,朕就会主动前往,卿不得推辞。”
李敬玄心知无可推卸,只能挥泪出征。
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李敬玄,得知前锋被蕃军团团围住后,被论钦陵的疑兵手段迷惑,怯懦畏战,首鼠不进。
9月,孤立无援的唐军前锋折损殆尽,主官刘审礼、副将王孝杰被俘。得知消息的李敬玄大惊,抛弃辎重一路溃逃(“辎重弃于路旁,绵延千里”),唐朝第二次对青海的远征,再次以惨败告终。
吐蕃对被俘的唐军可从来没什么好脸色,主将刘审礼就因为受伤未得到有效治疗,没几天就死了。
按道理说,同样做了俘虏的王孝杰,前途也无比黑暗,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做个奴隶,干活干到死。
但一个神奇的转机出现,这就是长相的技术含量了。
据说,王孝杰长得与刚去世不久的赞普芒松芒赞异常相似,吐蕃将士看到他都懵圈了,以为发生了某种神异事件。
不但马上安排人治伤,还专门找了个干净帐篷,好吃好喝养着他。
蕃将觉得营里,有这么个吹不得打不得的“豆腐”,实在不好处理,关着王孝杰的帐篷,都快成士兵的“朝圣地”了,便把他送去吐蕃,请赞普圣意定夺。
时任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尚在年幼,见到王孝杰后感觉确与亡父相似,对他礼貌有加。
就这么着,长得很有技术含量的王孝杰,不但没受什么罪,还被吐蕃毫发无损的放了回来。
《旧唐书·王孝杰列传》“仪凤中,孝杰以副总管战大非川,为虏执,赞普见之,曰‘貌类吾父’,厚加敬礼,由是免死,寻得归。”
二、从没落到巅峰
王孝杰的命运转折,在唐蕃对峙的大环境里,不过是朵小浪花。当时比他有名的唐将还有不少,武则天可能都懒得在他身上费心思。
但从吐蕃“鬼门关”边走一遭的经历,却是个宝贵的财富,为王孝杰崛起奠定了基础。
高宗武后时期,唐蕃在西域(安西地区)的博弈愈演愈烈,受制于南疆大漠绿洲的地形,后勤补给都极度承压。在兵力投送困难重重的状态下,两军都打得十分挣扎。
某种程度上说,决定战争态势的既不是唐军,也不是蕃军,而是安西地区的土著势力。
于是,在670(咸亨元年)至692年(长寿元年)的22年中,四镇六度易手,每一次都伴随着对土著势力的拉拢和打击。
670年,吐蕃联合弓月、疏勒等部,连克西域十八州,逼唐朝撤四镇建制。
675年(上元二年),于阗王倒向唐朝,安西重归唐朝控制。
678年(仪凤三年)九月,李敬玄在青海惨败,王孝杰被俘,吐蕃“西又攻陷龟兹、疏勒等四镇”。
679年(调露元年)七月,裴行俭擒叛唐自立的西突厥首领阿史那·都支,西州都督崔知辩趁机再收四镇。
686年(垂拱二年)十一月,武则天以“务在仁不在广,务在养不在杀,将以息边鄙,休甲兵,行乎三皇五帝之事者也”为由,“拔”四镇,镇军全部撤回西州,四镇再度易手。
西域唐军的管理结构
但很快,吐蕃就用军事行动证明,“拔”四镇是个蠢主意。
被唐朝给予厚望的西域酋长,在四镇军撤出后,迅速倒向吐蕃,有些干脆成了带路党。
蕃军毫不费力的便在安西站稳了脚跟,并沿着沙漠东缘一路向东,连克重镇播仙镇(今且末)和若羌,兵锋直指沙州(敦煌)。
《全唐文》:“(吐蕃)大入西域。焉耆以西。所在城堡。无不降下。遂长驱而东。踰高昌壁。历车师庭。侵常乐界。当莫贺延碛。以临我炖煌。”
吐蕃兵犯沙州,直接威胁到北疆伊、西、庭三州与河西走廊的联系,这个宏伟的战略意图,在安史之乱后被吐蕃成功实施,整个西域唐军成了瓮中之鳖。
但此时,唐朝还不是遭受安史之乱后,那种躺地上装死的状态,被触动了神经的武则天,马上便着手实施了反击。
兰州刺史宋师将出兵收复焉耆,是武则天的第一个尝试。此战之中,蕃军“一夜而走,我师追蹑,至于焉耆”的态势,似乎给了武则天信心。
689年(永昌元年)5月,韦待价受命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,统领三十六总管出兵征讨吐蕃。
是年7月,韦待价在寅识迦河(新疆伊宁西南)惨败于论钦陵之手,恰逢天降大雪,唐军在旷野上冻饿交困,伤亡甚众。
但武则天是个性格强悍的老娘们,敢惹她的人不死也得扒层皮。
寅识迦河之败的次年(天授元年)六月,宰相岑长倩拜武威道行军大总管,再次发动了远征。
但由于岑长倩反对立武承嗣为皇太子,政治不正确,还没走到前线,便被污蔑谋反召回长安,这次“中道退还”的征伐无果而终。
长寿元年(692年),吐蕃国内爆发动乱,大酋长曷苏师、昝捶先后率部落出走,吐谷浑也有万余部归唐。
边境地区的骚动,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力量对比,西州都督(吐鲁番)唐休璟敏锐的察觉了变化,立刻请求趁机收复四镇。
长寿元年(692年),王孝杰因与吐蕃有过一番“香火情缘”,被武则天任命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,领十八万唐军再入西域。
这一次,唐军取得了巨大胜利,一举收复龟兹、疏勒、于阗、碎叶四镇。
两年后(延载元年,694年)吐蕃卷土重来,王孝杰又在大岭、冷泉重创吐蕃大将勃伦赞刃(论钦陵五弟)和西突厥阿史那·俀子的六万联军。蕃军溃逃中,钦陵四弟悉多于(噶尔·达古日耸)没于粟特人之手。
西域军事局面的剧变,甚至诱发了吐蕃内政的动荡,逃回拉萨的勃伦赞刃,被王室以谋刺赞普之罪斩杀。
长寿元年西域的战略格局
唐军在长寿元年的大胜,不见得是王孝杰能力有多出众,主要应归功于唐朝统一战线策略的成功。
这次唐军兵入西域,北庭唐军应该给予了充分的配合。其实安西唐军(南疆)与北庭唐军(北疆)之间,也是矛盾重重,互相拆台的事儿,也不是没发生过。
但这次,收复四镇的动议由西州都督提出,北庭唐军没有拆台的必要。
其次,战役中的另一个主将阿史那·忠节,出身于西突厥王族,在西域诸部中颇有影响力。
唐朝用他领兵,明显是为了争取西突厥部落,对付吐蕃扶持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·馁子。
另外,西域另一支重要势力突骑施,在此次战役中助力甚大。
延载元年(694年)碎叶附近的,“破泥熟俟斤等万余人,破吐蕃万泥勋于没驮城”,更是依仗突骑施军的战斗力。
在王孝杰收复的四镇里,碎叶镇本来就掌握在突骑施手里,战后唐朝任命韩思忠为碎叶镇守,干脆就是从突骑施要回来的。
长寿元年之战后,武则天一改之前镇军不过千数人的旧历,不惜代价的留重兵镇守,“克复龟兹、于阗等四镇,自此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,用汉兵三万人以镇之(后改为二万四千)”。
由此,安西地区的唐军处于绝对强势地位,稳定控制的局面,一直保持到安史之乱爆发。
三、从巅峰到没落
延载元年(694年)的王孝杰处于很爽的状态,完成了老板的KPI考核指标,自然能得到大BOSS表扬。
武则天亲口对侍臣说:“王孝杰是个好童鞋,该狠狠奖励一哈!”
《新唐书》:“贞观中,西境在四镇,其后不善守,弃之吐蕃。今故土尽复,孝杰功也。”
于是,王孝杰升任左卫大将军、夏官尚书(兵部尚书)、同凤阁鸾台三品(同中书门下三品),封清源男爵。也就是说,这哥们因功拜相了。
但可惜,巅峰的时光实在短暂,第二年他就掉了下来,成了个白身布丁。
695年(证圣元年),王孝杰任朔方道行军总管时,唐蕃之间又爆发了一场恶战。
当时吐蕃国内的政局,已进入了一个引爆点。
自公元649年松赞干布去世后,噶尔家族的爷仨(禄东赞、赞悉若、论钦陵)弄权已达四十多年,期间经历的两任赞普,都是没存在感的“观众”。
要知道,吐蕃王朝一共才二百多年,噶尔家自己就玩了接近四分之一,吐蕃王室又不是豆腐做的?
之前放了王孝杰的赞普赤都松赞,都已长成25岁的青年,可噶尔家族丝毫没有还政的意思。
藏文《敦煌历史文书》中记载的一首诗歌,颇能反映当时吐蕃国内的局势:“加布小河谷平民欲称王,噶尔氏子想当王……吐蕃悉卜野王,尔等想代替,悉卜野嗣不断。”
延载元年,王室以谋刺赞普之罪,咔嚓了论钦陵的五弟,可以看出赞普已变得急不可耐。
这种岌岌可危的态势,让论钦陵如芒在背,身为军人的他错误选择了以军功证明价值,殊不知其军功越高、威望越重,对王室的威胁反倒越大。
695年七月,论钦陵和赞婆尽起青海之兵攻洮州(甘肃临潭)。
武则天以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,娄师德为副总管,率军迎战。万岁通天元年(696年)三月,王孝杰、娄师德在素罗汗山(甘肃临洮界)附近与蕃军决战。
王孝杰未料到论钦陵的决战意志如此之高,唐军被蜂拥而至的敌人前后夹攻,伤亡惨重。
对于这场大战,唐蕃史料记载较多,可见影响力非同一般。
《旧唐书·吐蕃传》记载:“万岁登封元年,孝杰复为肃边道大总管,率副总管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、赞婆战于素罗汗山。官军败绩,孝杰坐免官。”
《敦煌吐蕃历史文书》将此战记作“虎山之战”或“唐人坟之战”,“大相钦陵于虎山唐人坟,与唐元帅王尚书大战,杀唐人甚多”。
藏文文献《大事记年》里,甚至有描述此战的专篇(《钦陵赞婆与王孝杰之论战》)。
“吐蕃将军论钦陵作战勇如耗牛,在廓瓦尔摆开战场,击毙唐军多人,并立起一具唐兵尸体,谓此乃杀死十万人的标记。素罗汗山唐人坟与黄河唐人坟即由此得名。”
陇右的大败震动了整个唐庭,加之凉州也遭受攻击,都督许钦明仓促应战被俘。(唐史认为攻凉州为吐蕃,但敌军在未攻取凉州的前提下,掠着许钦明北上灵州,实在不符合逻辑,故任乃强先生以为是突厥之误。)
武则天震怒,将去年还大红大紫的王孝杰,一撸到底成了白丁,副将娄师德也被贬为原州(宁夏固原)员外司马。
同年5月,契丹首领李尽忠、孙万荣起兵叛唐,武则天派曹仁师、张玄遇率军进讨。
8月,唐军在黄獐谷(河北迁安东北)中伏被全歼,孙万荣相继攻陷冀州(河北冀县)、瀛州(河北河间),河北为之震动。
此时,由于武周与李唐间的政治动荡,一干名将如程务挺、王方翼、黑齿常之,均受牵连被杀,朝中无人可用。
身为布衣的王孝杰被即刻启用,以清边道总管之职挂帅,左羽林将军领苏宏晖为辅,率18万唐军伐契丹。
次年三月(697年),王孝杰领兵至东硖石谷,由于谷道狭窄险峻,契丹军凭险守卫。
为取得战役主动权,王孝杰亲率精锐奋勇突击,但在将出谷口时,被契丹军四面围攻。
王孝杰布阵据守,拼死抵抗,可总督后军的苏宏晖畏敌不前,先行逃走。
孤立无援的王孝杰,虽奋力冲杀,终因寡不敌众,被契丹兵逼至悬崖边,坠崖而死,唐军先锋也死伤殆尽。
唐军再败的消息传来,武则天向节度管记张说询问败因。
张说言道:“孝杰忠勇敢死,乃诚奉国,深入寇境,以少御众,但为后援不至,所以致败。”(《旧唐书·王孝杰列传》)
武则天遂下诏追赠王孝杰为夏官尚书,封耿国公,其子王无择为朝散大夫。
唐玄宗开元年间,王无择官至左骁卫将军,又追赠王孝杰为特进(“特进”为对大臣的优待名义,唐朝至北宋前期为正二品文散官)。
纵观王孝杰一生,大起大落之剧烈实属罕见,单以运筹帷幄的能力来说,王孝杰比之苏定方、裴行俭差距明显。
如果说这两位是妖孽级的名将,那王孝杰则是个只知道猛打猛冲的“愣头青”。
但无论如何,收复四镇之功不容忽视,人一生能有一个巅峰,就很难得了,更何况是威镇西域的层级!
正是这个原因,他才能与一干唐朝大神比肩,坐享武庙之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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